移民記述
十月十八日是移民美國的紀念日，每年到了這一天，女兒總會提起。時光荏苒，歲月如歌，轉眼在美國已經生活了二十四年。比任何一個我曾住過的地方如出生地越南，青少年成長時期的香港和奮鬥創業時期的法國都長。二十四年，幾近四分之一世紀的生活痕跡，往事縈繞，一幕幕的景象又在腦海裡盤旋。
我於1973年初離開堤岸，輾轉到了香港。在燈紅酒綠，臥虎藏龍，五彩繽紛，不夜天的東方之珠香港，居住了六年。
1979年春天，因緣際遇，移居到巴黎，在浪漫花都成家立業，生活穩定，兩個孩子都是在巴黎出生的。
1975年初，北越揮軍南下，發動猛烈進攻，南越軍隊節節敗退。同年四月三十日，戰況轉趨激烈，掀起一波又一波的難民潮，湧塞於各處鄉道上，一片混亂。首都外圍各省市鎮相繼失守，南越軍已潰不成軍。夾雜在四處難民潮呼湧之下，北越軍趁勢，一鼓作氣，坦克車直搗黃龍開進總統府，末代將領楊文明交出政權，西貢淪陷，南越國從此滅亡。其時三軍統帥總統阮文紹眼見勢頭不對，早已夾帶財物潛逃離開西貢，到台灣躲避風頭。政權交由副總統陳文香接替，之後又轉交給覬覷該總統寶座已經很久的楊文明將軍，他還來不及坐暖，就給踢走了，越南歷史將永遠地刻下這一筆記載。北越軍進城，南方居民，聞共產政權色變，不願生活於共產政權操控之下，紛紛坐船投奔怒海，掀起了海上逃亡潮。1978年中，越南公開放人出逃。乘此機會，父親也帶領家中十多人，往怒海奔。經過多番波折，順利登上馬來西亞屬土 Bidong 島。在島上生活了幾近一年的時間，最後獲得美國政府接收來到加州聖荷西市安居。
我於1984年中，到加州探望他們，是我自1973年離家後首次和父母團聚。十一年後的重逢，有說不出的唏噓。當時父親也希望我能夠移民到加州生活，遂囑咐姐姐把握時間替我辦理移民手續。
按照美國的移民條例，以兄弟姐妹關係申請的移民排期，至少要等十年以上。事實，對於移民美國，我並沒有太大的期望。畢竟經過多年的努力，在巴黎的生活也早已安定下來了。十年後，根基可能更加穩固，對於移民與否，真的難以取捨。但親情和父母親的期盼，內心卻又一直在煎熬著。要把一棵已種植多年，已開花結果的樹，連根拔起，移種到一個不確定未來的環境中種植，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氣和決心。
1987年，姐姐通過入籍移民考試，成為美國公民，開始進行辦理我的移民手續。在姐姐送出移民申請表格後，事情也逐漸地淡忘了，仍舊過著正常的生活。在兩個女兒相繼出生後，機緣巧合，我也開了自己的餐館，生活就在每天忙碌和各種挑戰中度過。
歲月如歌，不經不覺間，兩個女兒也從幼稚園，小學，升上了中學。而我，隨著移民排期時間的接近，於1993年，也趁早出讓經營了六年多的餐館，以免臨時脫手不及，亂了方寸。很幸運的，有人來洽談，接手了餐館的經營。經過一番波折，辦妥了一切出讓交割手續，從此脫離了困身的日子，心情舒暢。其時，離住家不遠處舊東家的餐館缺乏人手，知道我賣了餐館，來電話詢問我可有興趣幫忙，於是我又回復了工作。
太太的工作也有改變，服務了快十年位於巴黎郊區的美國 Digital 電子公司，由於公司裡工作部門裁減人事的變動，公司提出了離職補償的選擇。衡量過後，決定離開，先拿補償金，休息一段時間再做打算。很幸運的，過了沒多久，她得到一位朋友的推薦，到距離住家另一條街處的地產公司工作。同樣在唐人區，每天上下班徒步來回，省時又省了車費。
歲月春秋屢回薄，十年光陰仿似在剎間就過去了。1998年春天，忽然收到美國駐巴黎領事館的信函，通知我們，移民排期到了，預約某月某日帶備信函內要求的文件，護照，個人照片等到領事館面談兼辦理移民手續事宜，信函內給予準備的時間十分充足。於是我抓緊時間準備好一切要求補充的文件，按著約會的日期到領事館辦理移民手續。
那天，風和日麗，天氣晴朗，巴黎的春天，翠綠盎然。春風輕拂，吹在臉上，柔和舒暢。一家四口，乘搭地鐵，按時抵達。因為是約會，不用排隊，直接通過安全檢查，就進到內廳了。接著負責我們移民檔案的領事職員，邀請我們到她的辦公室。經過她一番審閱和詢問之後，就在我們的法國護照上蓋上了移民簽證蓋章，另外給我們一份文件，吩咐在進入美國的入境關口時，呈交給機場的移民官員。事情進行的很順利，不需要一個鐘頭就結束了。
在回家的路上，手中緊握著已獲批准的移民文件，心情是興奮，躊躇，忐忑，還是茫然，心裡交織著有說不出的滋味。
拿到了移民簽證，移民已是不容改變的事實，眼前趕緊要做的就是安排一切迫切的事情。主要的要先定出一個出發日期，買機票，安排好，其他就好處理。接著把需要做的事項，逐一列出，按次序去完成，就不怕會遺漏了。此外，因為有自置物業，巴黎的，我不打算變賣，決定先出租以後再做打算，這是最重要的也是頗棘手的事情。另外早前在法國地中海沿岸 Port Carmargue, Le Grau du Roi 海邊度假區，購置的的度假單位，因為和當地度假管理公司簽有租約，租約還沒完，靜待其變，留待日後再算。於是在工餘時，先行趕緊清理家中雜物，要留，要棄的分開放置，不需要的，全部丟掉，要留的就整理好放在紙皮箱裡。
由於要出租，房子需要粉刷翻新，於是也要預約裝修師傅來估價。太太是做房地產工作，認識人，她幫我約好，很快就談好價錢和訂好裝修日期，事情大致上也有一個譜了。之後，就開始向朋友打聽是否有人要租房子，我住在唐人埠的熱鬧區，地點適中，找租客不難。不過要找一個好的租客，也真不容易。抱著隨緣的心態，希望找到一個稱心的好住客。除此外，開了幾年的車也要賣掉，幸運的太太朋友的父親正想買一部車，談好了價錢，唯一的條件是，要在我離開前才能把車交給他了，而錢等交車後才收。
隨後，為女兒安排通知學校退學和辭工的事情也預訂了時間的程序處理。兩個女兒都有一班好同學，想給她們籌辦一個離別聚會。正好太太的妹妹開卡拉OK館子，有地方，和她商量後，說可以騰出下午幾個鐘頭給孩子們玩樂聚會。於是也預約安排了時間，好讓她們留下一個美好的紀念。
1998年，適逢法國主辦世界足球比賽，這是全世界觸目的大事，尤其今次是在歐洲法國主辦。歐洲人熱愛足球的瘋狂，痴迷，筆下難以言喻。法國人更不在話下了，在法國本土舉行，法國屬於足球大國，傳媒不停地在轉播，吹噓，宣傳。加上，法國國家足球隊有席丹等世界超級球星，法國人對在自家球場奪冠期望甚深。我自旅居巴黎後，也愛上了觀看足球賽，精彩的程度比起籃球賽有過之而無不及。若碰上雙方都是強隊的比賽，腳下運球交接，流暢的技巧，貼身人釘人，腳下鏟球，奪球，臨門近射或遠距離勁射等，激烈的對壘氣氛，扣人心弦。偶爾展現出高難度的動作，如角球勁射入網等都令人拍案叫絕。
早前已在外圍資格選拔賽脫穎而出的24國球隊，於六月橫跨七月比賽時間，群聚巴黎。各隊經過一番激烈的龍爭虎鬥之後，最終由法國隊和巴西隊進入最後決賽。結果法國隊得償所願，在巴黎國家球場，在萬眾鄉親父老觸目下和熱烈吶喊助威的加油聲中，贏得冠軍。即時法國全國人民欣喜雀躍，通宵達旦瘋狂慶祝。街道上奔走的汽車，不停地按著喇叭，各處高樓大廈的住戶，也拿出銅鐵煲蓋之類在窗口前呼應敲打著。喧囂之聲，在漆黑的夜空，響徹雲霄，震耳欲聾。這是我旅居巴黎二十年僅見和親身經歷的一個難忘的瘋狂之夜，也是在離開巴黎前的一個最美好的回憶。
世界杯足球賽圓滿結束之後，也正是夏日假期的開始。七，八月份，是歐洲風行的夏日度假季節，法國勞工有五個星期的休假。我工作的餐館也例行放年度假，為期一個月。趁著這個機會，在移民前，我安排了一個去法國西南部旅遊的自駕遊行程。開著車，一家四口沿途一路遊玩去。法國全國的風景都很美，各處有各處的特色。去海灘，遊古堡，去各城鎮觀光，品嚐各地城鎮不同的法式美食，也到著名的波爾多葡萄種植區造訪著名的葡萄園釀酒廠。我知道，一旦錯過了，離開之後，即使它日重回法國，也很難有像今日的方便。因此，在把汽車交付前，盡可能開著它到處走走，給自己，給家人多留一些美好的回憶。
八月假期結束後，生活也恢復了正常。九月初，接到一位朋友的電話，說有一位快要退休的單身婦人，要在華人區找一個住所，她愛打麻將，方便退休時進出。經過介紹見面後，彼此一見如故，大家很開心，很滿意的談好了條件。接著雙方簽好了租住合同，租約定於十月十六日生效。真的很幸運，在移民前把最牽掛的事情解決了，心情輕鬆舒暢。
移民的日子已定於十月十八日，還有一個多月的充分時間去完成餘下的事情。在巴黎住了二十年，累積的東西也蠻多的，那些美好的紀念物品，連同衣服等其它雜物，我全部放在紙皮箱裡，整理好的也有五六大箱。經朋友介紹，找到了一家空運運輸公司，查詢了托運的手續和費用，並約了來運載的日期，預算在離開巴黎前一個星期付運，這樣就不需要寄存太久，我到了加州之後，就可以去有關公司取回了。
一切都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忙個不休。比起當年第一次帶著簡單的行李離開西貢去香港和第二次帶著兩個行李袋離開香港到巴黎，今次的，不知多了多少倍。
房子的裝修如計劃中在十月初進行，我們暫時搬到太太弟弟的家居住，需要帶走的東西，都放進行李箱帶過去置放，以空出地方方便裝修工作進行。裝修預計需要一個星期，地毯和廚房櫃飾等全部換新。一星期後，裝修準時完成，經過裝修後的房子，煥然一新。迎著晨間的日光，觀賞著曾經住了十多年，刻下多少記憶的窩居。離開它，真的很不捨。我住在大廈的三十三層樓，朝東，很喜歡站在窗口旁觀看晨曦日出雲景變幻絢爛的景色和晚上霓虹燈光的夜景。離開後，此情不再了，內心有說不出的黯然。
事情的進展，一如計劃中的程序進行著。時光匆匆，轉眼又到了移民的大日子。十月十六日，女兒已停止上課了，我們也完成了辭退工作的手續，也拿到了一切停頓工作的文件。同一天把鑰匙交給了租客張太太，之後，和朋友的父親一起到警察局辦手續，把汽車過名給他。那些要托運的大箱子，托運公司也運走了，一切都很順利地完成。隨身行李算算也有八大件，航空公司允許每位乘客可以攜帶兩件行李，所以我們也盡情的利用，以省一些運費。不過重要的是，重要的東西，還是隨身攜帶比較安心。
十月十八日是我們移民的大日子，那天，我們凌晨四點鐘就起床準備一切了，做最後的衝刺。我們乘搭的是上午十一點二十五分直航飛往三藩市的聯合(United Airlines) 航空班機。需要七點鐘左右到達機場，辦理登機手續。黃秀萍夫婦早上六點鐘就到了太太弟弟的家接載我們去機場。
早上六點鐘的街道，還是很清靜，尤其那天又是星期天，街道上的車流，疏落的，不算很擠塞。天空仍是漆黑一片，街道兩旁高高的電燈柱，在晨霧中，透亮著燈光。秋風蕭瑟天氣涼，車在快速公路上奔馳，風在車窗外颯颯聲響，偶見落葉在空中輕飄。晨曦日光漸漸映現，天上的雲朵顏彩轉變，橘紅一片，如蛋黃般的太陽冉冉升起，天色逐漸光亮。大約四十五分鐘的車程，到達了巴黎北面的戴高樂機場。為了不耽誤朋友的時間，我請他們送我們到離開登機的區域就可以了。快速卸下一切行李後，和朋友擁抱告別，並再次謝謝他們的幫忙。
女兒找到了行李手推車，放上行李，一家四口，推著行李，到了辦理登機的櫃檯。也許我們早到了，人不多，很快就完成了登機手續，八件托運的行李，全交付航空公司去處理了。在離開櫃檯的那一刻，數月來積壓在肩膀上和心理上的壓力，顧慮等全部都疏洩了。感覺一身輕盈，姑且先享受此刻心靈上的暢快。未來的日子將會如何，也只有見步行步面對了。思考太多，徒添煩惱而已。
通過安全檢查關卡後，平靜的坐在等候登機的區域處。在機場內，彷彿是另一個世界，大清早的機場已經很繁忙熱鬧了。離境的旅客，匆匆的走向自己的登機處。有旅客在商店前瀏覽觀看購買東西，也有旅客在咖啡店內吃著早餐。俄時，聽到可以登機的廣播，我們排著隊，進入了機艙。飛機準時起飛，隨著飛機的爬升，飛機下的景物，逐漸變小，雲層轉眼已在飛機的下面了。經過十一多個鐘頭的飛行，飛越大西洋和美國內陸領域，飛抵了三藩市機場的上空，迴旋了一陣子後，感覺到飛機正在徐徐下降。當聽到飛機的機輪親吻著跑道的磨擦聲時，機身有一點點兒震盪。隨後飛機緩慢地滑行於跑道上，直到接駁機門的停機坪處。抵達的時候，正是當地的下午時分，看到機艙外陽光普照，同時聽到機長宣布三藩市氣溫大約在80°F左右，加州也正是秋涼的季節。步出機艙的一剎間，腦裡閃過一個念頭，新生活就從踏出的這一步開始了。
在入境處，有一個專屬快速處理移民入境的關卡。隨著指引，來到了移民入境關卡處，一家四口站在入境官員關卡的窗口面前，遞上護照和呈上了有關的移民文件。官員看過後，比對了文件和護照，詢問了一些簡單的問題，之後在護照上蓋上印章，手續完成了。拿回護照，我們馬上步行到領取行李處，拿回自己的行李。各自推著行李車，沒有被檢查，很順利地出了移民關口。遠遠已看到父母親和姐弟們站在出口的外欄處等候著。看到我們出來，揮手示意。稍作寒暄之後，各自開車回到姐姐的家歡聚。
十年的等待，半年的移民籌劃，終於圓滿結束了。明天當太陽出來時，就要面對現實未知的挑戰。
因為美國的富裕，國家的強盛，自由民主制度，很多人都嚮往到美國生活，做著美國夢。更不惜代價的，挺而走險的要闖進美國生活。即使屈居於無證件，非法居留的情況下，做黑工過活，等待機會。說真的，我從未做過美國夢，為了圓父母親一家團聚的願望，我接受了移民的挑戰。我對自己有信心，以我的機靈和生活經驗，以及對事情的判斷，無論多困難的事情也可以從容應付。轉移新環境，不過是原來的生活暫時失衡了。假以時日，一定會回復過來。淡然處之，迎面面對，逆境重建，一定會海闊天空的，明天肯定會更好，期待著。
散文篇 之十九
脱稿於 聖荷西 01/23/20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