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October 2, 2022

摯友 張廷鈞


 

摯友 張廷鈞 

四月初的一個清晨,起床後打開手機,看到微信內一位老同學傳來張廷鈞同學在越南猝逝的訊息。眼前的「噩耗」兩字,令人難以置信一位健碩硬朗的人,竟然就這樣倒下了。訊息內並沒有提到死亡的原因,我猜想,原因可能不外乎兩種情況,不是車禍就是心臟病突發。張廷鈞到越南旅遊,出入都自騎機動車代步,而當地街道狹窄,騎機動車的人,左穿右竄,爭著搶路,交通完全沒有秩序,一個疏忽不留神,引致車禍受傷或喪命都極有可能發生。事隔了兩天,收到另一位同學於群組內傳來的消息說張廷鈞是因為心臟病突發身亡的,證實了死亡原因。

乍聞摯友的消逝,不自覺地腦裡又掀起了一幕幕的舊影。曾經相處過,玩樂過,共同走過的那些片段如波濤般澎湃湧現。

張廷鈞是我的初中同學,初中一年級時,他和哥哥張廷幹,表姐黃若蘭一起加入我們的班上。起初兩年的課堂生活,由於彼此座位有距離,我們並沒有互動。升上初中三年級後,張廷鈞被安排坐在我的前面,從此我們就開始了交往。也是因為他的緣故,在初中畢業後,我也跟著他一起轉到鳴遠學校讀高中,這個選擇,改變了我的一生。

張廷鈞膽子大,處事很冷靜。從初中三年級到高中一年級的兩年密切交往中,愛遊玩又愛冒險的我們,曾經經歷過不少驚險的事情,而當時卻不感到害怕。

青蔥歲月,生活無拘無束,幾乎每天課餘後,都騎機動車去近郊兜風,週末也結伴去更遠的鄉村或海濱遊玩。對於城市外的世界,我們都忍不住要去探索,雖然南越仍然處於內戰的情況。1972年初,南越境內發生過多場大戰役,士兵傷亡無數。也許是在那裡成長,習慣了,也不覺得可怕。而且都還沒到十八歲被徵兵的年齡,趁著叛逆的衝勁,明知道危機四伏,仍無懼的四處溜達。

高中一年級,除了日間上課,晚上我還去明達英文書院進修英文,星期六晚上修讀兩個小時的日文,晚上的時間都安排得滿滿的,而星期日早上再加修讀兩個小時的法文。星期日,放學後,回家放下書本,就出去遊蕩了,和張廷鈞,何世洋,李喜貴等四五個人,開著機動車四處遊玩去。南國天氣熱,我們也常去游泳,距離堤岸大約十五公里外的守德玉水游泳池和更遠一點的邊和游泳池都有我們的足跡。甚至還去過更遠的一百二十五公里外的頭頓海灘去衝浪。

堤岸幾乎全是華人聚居的城市,方圓四平方公里的範圍內,住家商店林立,車水馬龍,雖然處於政局動盪之下,市面仍是一片繁榮。勞苦大眾為口奔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奔波著。夜市更是另一番熱鬧景象,尤其是各色各樣的食物檔,烹煮著令人垂涎的陣陣燒烤,熱炒的食物香味,迎著晚風,溢散於空氣中。食客三五成群的圍坐一張張小桌子,高談闊論,大快朵頤,一瓶瓶的啤酒和各式冰凍飲品散滿一桌甚至放置在地上。在戰爭不靖的日子裡,先陶醉於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歡樂中,偶爾我們也來湊熱鬧。

張廷鈞的母親經營布匹,在同慶大道尾段的大光明巷內開了一家布店,規模不大,整個店鋪都放滿了各式各樣不同材料顏彩的布匹。大光明是一個蠻熱鬧的小商業區,不算寬闊的巷道,兩旁商店林立,有些商戶的擺設還伸延到店門外。黃昏過後,開始擠滿了來逛街購物的人潮,也有機動車載運貨物,穿梭於巷內。偶爾我們也在那裡停留,張廷鈞的母親很隨和親切,和我們很談得來,沒有代溝生疏感,因此也成為大家相約見面的聚腳點。

那段時候,張廷鈞正在學彈結他,地點是在總督芳街首都戲院樓上的一家結他學院。我曾經去過一次,因為對豆點音樂符號的樂譜不感興趣,沒有學習。張廷鈞對音樂的悟性很好,也因此打好了日後在音樂業餘發展的基礎。

正是行船跑馬三分險,頻密的外遊,總難免發生交通意外。有一次,我們去下六省旅遊,目的地是距離堤岸約一百多公里外的鵝貢市。選擇去這個城市,純粹出於好奇心。鵝貢是一個老舊的城市,雖然位處於海角一隅,瀕臨大海,但經歷過歷朝歷代的轉變,也累積了不少文物古蹟,同時也有各式道地的食物特色。

1972年初夏,一個炎熱的星期天早上,張廷鈞約了另一位姓李的小學同學,三個人各自騎著自己的機動車,浩浩蕩盪的沿著後江街,朝往美拖的方向出發。鵝貢距離美拖大約四十多公里,我們打算先到美拖市吃那裡馳名的美拖河粉,之後才繼續往鵝貢去。

美拖距離堤岸約65公里,大約一個多鐘頭的車程。離開堤岸市區,從近郊逐漸走進了鄉村道路。眼前一片翠綠的禾田景色,流水淙淙的小溪流,廣闊的田野,一望無垠。狹窄的鄉村雙向道路,來往的客車經常在身邊呼嘯而過。我們的車隊,緊靠著路邊直排行走,一前一後的呼應著。沿途欣賞著別具風味的鄉村景色,不覺間就到達了美拖市。在附近街道兜走了一個圈子後,我們走進了街市,穿梭於人潮中,耳邊響著一片喧囂嘈雜的販賣聲。挑著擔挑的小販,沿街都是,地攤小販販賣著各式各樣的東西。從蔬果,食物,海味乾貨,生活用品,琳瑯滿目。在街市兜走了一圈之後,我們停在靠近河邊橋頭處的一家茶室。設置在茶室門外處的粉麵檔,湯鍋裡的蒸汽煙霧輕飄地從湯鍋中繚繞升起。迎風傳來除了陣陣肉湯沸滾的香味,還有炸蒜蓉油的香味,聞之令人垂涎。

美拖粿條有別於堤岸的湯粉麵口味,魚露味稍重(越南人喜歡用魚露調味),柔韌的粉條,很有口感,炸蒜蓉油和渣更是錦上添花,海產配料味道鮮甜,放上辣椒醬更加完美。

吃過粿條後,也快接近中午時間了。加滿汽油後,再繼續前行的旅程。曾經聽過很多人說往鵝貢去的路上很骯髒,他們口中所謂的骯髒就是沿路上的路邊,尤其是樹的旁邊有很多不明的神位。來歷不明,有些看上去煞是可怕,不知是誰人何時因何事而擺放。路途上我一直都留意,小心不要踏上去。聽說有些也可能是降頭之類,觸犯到總是不好的,默默走過就是了。

鄉村路,既窄也不平坦,戰時軍車,坦克車和大型運貨運客車往來於道路上,日久損壞,事實南越政府靠著美援也沒錢去維修。戰事吃緊,軍事移防頻密,在路上我們也碰到軍車列隊移防,我們從他們身邊擦身而過。因路窄,我們仍舊是直排著走。張廷鈞在前面,李姓同學在中間,我壓後,我們的車速並不快。在離開美拖市不久,剛走進一個小村莊。突然眼前的一幕把我嚇驚了,看到走在我前面的李同學,他騎著的機動車突然往右邊傾斜倒下,把他的右腿壓著,動彈不得。我趕緊剎車,停下,跑去看他。這時候,張廷鈞聞聲,回頭看到他的情況,也停車回來幫忙。於是我們就把他扶起,把他的車架好,隨即檢視他受傷的情況。發現腳踝處有些腫,還好人清醒,還可以走動。當地居民看到有人發生意外,也好奇的圍聚觀看。忽然我聽到有人提及,早一個星期前,這裡同一個地點同樣有意外發生,一個越南婦女因車禍死在這裡。聽到他們的言論,把我嚇了一跳,不會這麼巧吧!

經過一番擾攘之後,旅遊的興致也湮滅了。為了李同學的安全盤算,並趁著他還能騎車,我們決定中斷行程折返回堤岸,找跌打醫生診治。

經過兩個小時後,順利的回到堤岸。我們打算陪他去看跌打醫生,不過他說他自己可以去。之後我們就各自回家了。隔了幾天,從張廷鈞傳來的消息說,他的腳踝傷患處看過醫生都不見得好,而且愈來愈腫痛。聽說他也曾經去廟找過老和尚看,怕是中了邪。

如斯的情況拖了三個多星期,還是一樣,腫始終沒散退。於是我和張廷鈞商量,不如買些香燭元寶,去那個地方拜拜,看看有沒有幫助,也許那天他時運不濟,不小心冒犯了。於是我們在離開當地的第四個星期天,由張廷鈞載我,帶著香燭,重回到那個意外地點,點燃香燭插拜,口中喃喃禀告當事者無意冒犯,請寬恕他。

說來也奇怪,一個星期後,張廷鈞說李同學的腳踝腫患處已消腫了。如果是因為我們的插香行動效果,那也真的太神奇了。無論如何,他的傷患復原,也讓大家安心了。由此也可以見證通往鵝貢的路,傳說中的骯髒,純非虛構。

另一件令人難以忘懷的事情,是去頭頓海濱的經歷。同年的八月下旬的一個星期天,我們約同何世洋,李喜貴,和張廷鈞的兩位朋友,六個人共騎三部機動車,早上十點鐘左右出發去頭頓海濱。頭頓是著名的海灘,距離西貢約125公里,是西堤人最愛去的旅遊地點,除了去看海,看日出,衝浪,還有去品嚐當地的新鮮海鮮。週末總是人頭攢動,擠滿了海灘,而當地飯館的生意更是興旺,總是客滿。頭頓有兩個海灘,分前灘和後灘。後灘的浪比較大,也是人們愛去的海灘。

由堤岸出發,大約兩個小時我們就到了海邊,在海灘戲水後,就在海灘吃帶去的雞絲麵包充飢,之後我們再走到附近另一個叫隴海的海灘去。那裡是一個軍事區,有些地方用鐵絲網攔著,外面更有沙包堆積成的防守壘,有軍人架著槍看守。這裡的遊客稀疏,也可以說除了在海灘幹活的漁民,根本沒有遊人。我們繼續在這裡遊玩了一個多鐘頭,看看太陽也快西下了,於是就啟程轉回西貢去。在不寬的公路上,為了安全,我們還是直排著走,依舊是張廷鈞開路,我壓後。路上經過不少小村莊,也經常碰到野狗或村民橫過馬路。因此每次經過村莊,我們的車速也自然地緩慢下來。雖然如此,還是不幸的發生了意外。一個村童突然從路邊衝過馬路,張廷鈞剎車不及,把村童撞倒了,倒在路旁的地上。車速雖然不快,畢竟相碰還是有撞力的。我們馬上下車查看情況,發現村童好像有昏迷的現象。這時候,附近的村民也聞聲而出,圍觀著,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論著。幸運的是剛好附近有一個美越軍駐紮的軍營,似乎軍營內也察覺到營外發生了意外。不久,看到一個美國大兵軍醫跑出來,把村童抱進軍營去救治,而張廷鈞也被邀請進去作調查。在此情況下,張廷鈞也蠻鎮定的,他叫我們先回去,他自己留下來應對。於是我們五個人就騎著兩部機動車回去了,我的車改載兩個人。交通意外,總是令人不安,尤其是撞傷了人。掛念著張廷鈞的情況,心情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事隔一個星期後,我再見到張廷鈞,看到他已平安回來,心也安定了。閒談間,他也沒多提及事後的情況,只說村童當時不過是受到腦震盪,短暫休克而已,賠了一點錢給村童的家人,事情就了結了。

隨後的一段長時間,沒看到張廷鈞出現。那時候我也在忙著應對鳴遠學校參加東川省某學校舉辦的舞蹈觀摩演出排練,我們高二孝班的「火焰」舞獲得學校推薦去參加演出,時間是在十二月。

當舞蹈表演的事情過後,我忍不住去張廷鈞母親的布店查問他的情況,才知道他已經乘船去了香港。其實我自己也早有離開南越的想法,因為每天從報紙上讀到的時事新聞,報導著在南越各地不斷發生的各大戰役,軍民傷亡之慘烈,令人不寒而栗。即使有美國空軍的空中支援,情況也岌岌可危。一場無意義的內戰,貪腐的政權,讓人看不到未來。張廷鈞的離開是對的,確是明智之舉。

在獲悉張廷鈞離開之後,也觸動了我離開的動機。知道是他母親給予他的安排,於是我也向張伯母查詢,是否也能安排我沿著張廷鈞的路徑離開。張伯母說,如果我真的有這個心願,她非常樂意幫忙,於是回家向父親禀告想離開的事情。其時,家中的生意正在火紅,而父親也有不少新的投資發展計劃,正是需要我幫忙的時候。看著父親臉上的反應,我知道他是百般的不捨。但權衡過之後,最後父親也答應了,條件是我一定要帶同堂弟何恩離開。得到父親的支持應允,我馬上跑去見張伯母,道明來意,請她幫我聯絡負責人。不久,得到了回覆,說好了價錢和需要籌備的事情,一切過程都很順利。背後的事情如何進行,我不知道,只是耐心地等待著出發日期的通知。

時間荏苒,牆壁上已換上1973年的新日曆。一月初,接到通知說已安排在農曆春節過後的正月中旬啟程。知道了離開的日子,我也盡情地享樂著新年春節的歡樂和同學們相聚。但沒有告訴他們我即將離開的事情,盡可能保密是最好的,免得惹上麻煩。想著一旦離開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再回來了。世事變幻,難料啊!(離開的情節在個人傳記中有論述,在此不贅)

離開南越的旅程,就像是一般的旅遊一樣,坐車,坐船,坐飛機。黃姑娘,一位中年婦人,帶著我們很順利地抵達了香港 。旅途中經過泰國,我們在那裡停留了三個多星期。除了在曼谷觀光,也去過芭提雅,經歷過的一切都令人難忘。今次,張伯母也安排了她的大兒子廷幹和我們同行,三個人作伴,也蠻熱鬧愉快的。

三月中旬的一個晚上,我們乘坐泰航抵達了香港九龍啟德機場。順利辦過入境手續後,黃姑娘按地址把我們帶到張廷鈞在旺角的住處。他們兄弟喜相逢,喜悅自不在言。而我也很開心再次見到張廷鈞,閒聊別後的情況,同時也聯絡我姐姐一位住在香港的同學來接我們。一切安頓之後,黃姑娘就離開了,消失在黑夜中。在她離開之後我才醒覺自己的疏忽,忘記問她的地址,以方便日後聯絡。雖然錯過了,不過我相信,即使人海茫茫,如果有緣,他日總會再遇上的。(事實果真如我所願,五年後1978年,難以置信的,在茫茫人頭攢動的人海中,我再次遇見了她。她的出現彷彿是冥冥中為我解困而來,她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貴人,這是後話。)

 

1973於泰國 黄素妮阿姨

姐姐的同學洪哥接過電話後,寅夜來接我們到他家去住,他的家在油麻地八文樓區。隔天,張廷鈞和他哥哥一起來帶我們渡海過香港中環區「飲茶」吃點心,之後遊覽香港景色。

當時張廷鈞在九龍城寨內的一家工場裡做金屬首飾的工作,這家規模不大的工場是一位比我們早來的越南華僑經營的,貨物主要是出口到歐美去。其後,張廷鈞也把我拉了進去,那是我在香港的第二份工作。

九龍城寨是一個三不管的地方,是清末時期八國聯軍侵華歷史留下來的問題。因此三教九流,吸毒的,賣淫的,非法牙醫等大都潛伏在裡面大幹其活。而城寨內如迷宮般的路徑,如果沒有人指引,會被困在裡面。走在狹窄陰暗的巷路裡,到處都碰到水滴從高處滴下。分不出是清潔的還是骯髒的水,同時也害怕突然從巷子裡出現的癮君子。還好,在這裡的日子不長,好像做不到兩個月。之後因為申辦到珠海書院的入學手續,辭工去讀書了。

離開工場後,生活各自忙著,和張廷鈞也少了聯繫。後來從他哥哥張廷幹處知道他在台灣的大姐幫他申請到入台正證,在1973年尾左右,他再次從香港坐船到台灣和他的姐姐團聚。並以越南僑生的身份修讀大學先修班,再以僑生的優惠分數,考進了台南成功大學讀書。

張廷鈞的機動車

時間在各自的生活翻滾中過去,1977年初,我領取到香港身份證,同時也申辦到入台證。是年七月初,我到台灣旅遊,並探望張廷鈞。那時候,碰巧他在放暑假,八月才開課,他騎機動車載我在台北市到處兜風觀光,台灣一如西堤,機動車的使用,非常普遍。今次意外的知道他的父母都移居到台灣居住了,看到久違了的張伯母,身體無恙,非常欣慰。離開時,我和張廷鈞約好去台南成大看他。

張廷鈞的全家福合照

張廷鈞和他的弟弟 廷禹

台灣有寶島的美名,的確,山水風光,樹木青翠,風景非常優美。我旅遊台灣除了探望張廷鈞之外,還要去台中探望鳴遠王國伯校長。按著行程,從台北坐火車到台中去,按地址找到了王國伯校長。國伯校長是一位神父,在南越政權淪陷後,隨著中華民國大使館的撤退,順利地回到台灣,住在台中的鳴遠館教會內。校長看到我的到來,展現著滿臉和藹笑容,引領我到處參觀。兩層樓的教會建築,空房多著,要留我多住幾天,說要帶我去日月潭等地方觀光。校長熱情的招待,令我銘記於心。而事實,國伯校長也是我人生旅途中遇到的另一位非常重要的貴人。

台中鳴遠館


鳴遠館後院景



王國伯校長

1977 年7月於日月潭

在台中停留了幾天,之後再乘搭長途客運車到嘉義去。那裡有師父的一位好朋友,曾經在武館住了一段時間,跟師父學習中醫。我是在武館認識他的,今次路過,順路去拜訪他。他很熱情,載我在嘉義到處觀光。他在嘉義經營建築材料,生意很好。他有兩位太太,似乎都相處得很好。中午,他帶大太太出來招呼我,晚上,是二太太陪同吃飯。台灣人很喜歡喝啤酒(那時候,紅酒還不流行),就是一罐接一罐的。氣氛上頭,我也陪著喝,客隨主便,盡興而歸。之後,再乘搭客運車到台南。抵達後,直接步行到成功大學去,按著張廷鈞預先給我的宿舍房間號數,找到了他。剛好他的宿舍有空房,他留我在宿舍住宿。

成大有飯堂,是自助餐形式,菜式很多,任人選擇吃到飽。年輕伙子,食量大,總愛大吃的。也許學校有補助,餐費不貴。週末,張廷鈞經常去高雄表演音樂。他讀大學後,組織了一個五人音樂隊,他主彈結他和唱歌。那一次是在露天演唱的,我也湊熱鬧去捧場,圍聽的人很多。

宜蘭土塲國民學校

大學生,似乎每年都被分派做一些義工。今次被派到宜蘭土場一個山區的地方去做修路訓練,由一位軍官帶領。對於新奇的東西,我都感興趣,也想去。在徵詢過那位軍官的同意後,我也隨隊出發了。抵達土場後,我們入住當地的國民學校。

 

領隊教官

日據時代建造的纜索蹦蹦車

土場距離宜蘭不遠,在台灣的東邊,都是山林區。日本人佔領期間,為了運載山上的樹木,建設了兩條雙向纜車線路。吊著日字形的木箱,在兩座山的空間上滑行,可載人,也可以運載貨物。就是以這種簡單的方式,作為山與山之間的運輸聯繫。

 






八,九月份是台灣的颱風季節,風來得很猛,尤其在山林裡。那段時間,我們也碰上了颱風。風吹掀起的威力,甚至連樹根也給捲起,真的很嚇人,也讓我實地開了眼界。颱風過後,滿目瘡痍,山路因雨水的沖刷,一片泥濘。倒下的樹幹橫隔著山路,吹落的黃葉,鋪滿了泥地上,我們非常小心地往來於山路間。

 




在山間逗留了大概十天,在快要結束前兩天,教官說要帶我們上太平山過夜,看日出,要坐木箱纜車上去,這個消息讓大夥們都很興奮。太平山海拔約
2000公尺高,在日治時期開始,與阿裡山,八仙山並稱為台灣三大林場。主要的樹種為鐵杉,台灣扁柏,紅檜等珍貴的林木。據資料顯示,為保護林木過度被砍伐,於1982年,政府下令禁伐了,同時也規劃將林場轉型為休閒遊憩的場所。

 


新建的太平山園林場所於1989年開放,從此民眾和遊客都能近距離地觀賞到山上的珍貴樹木和山上盛產的奇花異草。台灣也有四季的氣候,山林裡的變化尤為明顯。太平山的春天,各類山花,爭紅鬥妍,大展五色繽紛顏彩。花香和樹木散發的清香,隨風飄逸,令人薰醉。夏天,步道穿梭於林蔭樹木間,柔和涼風,滲身清爽。秋天,樹葉轉換顏妝,互展彩顏,盡顯被風吹落脫離枝幹前最後的色彩。冬天,白雪皚皚的山峰與覆蓋滿山的蒼翠林木,在日光的照耀和藍天白雲的襯托下,互相輝映。一年四季不同的風景,誘發了無數的詩情畫意,也引發了不知多少詩人墨客的筆下創作。

在教官的帶領和專業纜車人員的慎密操作下,我們登上了木箱吊纜車,四個人一組,分批登山。木箱內,沒有座椅,因為主要是用來運載木材的。因此,在木箱裡,我們都站著,手扶著木箱,以保持身體的平衡。經過一輪膽戰心驚的搖盪過程,我們抵達了山頂。比起山下的情況,眼前的景物,煥然一新。從山頂上可以觀賞到遠近一望無垠的山脈,雲霧繚繞,各座山峰若隱若現的仿似浮動於雲海中。獲安排住進山頂唯一的民宿之後,大家可以自由活動。

這個所謂民宿的地方,應該不是私人的物業,相信是政府在山林裡準備給出差員工渡宿的地方。我們由軍官帶領,做義工,可以沾上一點光。山上的環境非常寧靜清雅,不時傳來樹葉婆娑和夾雜著鳥鳴雀叫的聲音。時而萬籟俱寂,讓人有脫離塵俗,沉醉於山林的幻覺。

張廷鈞和他的同學圍坐一塊談論著音樂,我則好奇的四處遊蕩細看山林風景。黃昏過後,用過清簡的山上種植的蔬菜晚餐後,夜幕低垂,九點鐘左右,大夥兒也提早睡覺去了,期待著明天早起看日出。因為我們只獲批准在這裡渡宿一個晚上,非常短暫。

好夢正酣,突然被嘹亮的雞啼聲喚醒。窗外仍然漆黑一片,洗漱過後,順便整理好床位和收拾簡便的行李。之後步出屋外,做了一些運動,隨即快速地洗過澡,換好衣服,靜待著教官發出出發的號令,他將帶我們去一個理想觀看日出的地點看日出。在晨曦颯颯寒風吹響中,大家都盼待著日出的來臨。而頭頂上的天空,卻在靜寂中,由漆黑,火紅,橙橘,不斷地變換著顏彩。剎那間,萬度金光從山峰後散射而出。頃間,火紅般的太陽隨即冉冉升起。燦爛耀目的光線,穿過薄薄的雲霧層,映射萬物。青翠蒼綠的山蠻,瞬間展露出一片蓬勃朝氣,讓人眼前一亮。呼吸著山林裡散發的芳香清新空氣,清涼直透五臟,臉龐迎著輕拂山風,渾身舒暢。

早飯過後,大家也準備下山去了,仍舊是分批下去。回到土場的山林後,我也向張廷鈞辭別了。乘搭客運車去宜蘭,蘇澳,再繼續我的旅程,蘇澳的溫泉很出名,我也想去泡泡見識見識。

蘇澳溫泉為蘇澳豐沛的降雨滲入地表深層經地熱加熱後循環上昇而成,溫泉溫度約40-50°C,和蘇澳冷泉同為碳酸氫納泉。蘇澳溫泉水質色澤淡黃,因泉質含有鐵、鈉、鉀等礦物質。更因為溫泉泉質精純、礦物質濃度較高,偶爾會形成白透似花瓣的「溫泉花」晶體結晶,隨溫泉水波盪漾散步,如花瓣般飛舞於風中。

在土場和張廷鈞分別後,不久我也結束了旅程回到了香港。大家都為生活各自忙碌著,沒有再聯絡了。1979年四月初我移居到法國,不久也聽聞張廷鈞於1980年輾轉到了澳洲定居。

歲月年復年流逝於生活奔波忙碌的不自覺中,2017年九月份,我到越南旅遊,老同學李英瓊來接我機,她提及張廷鈞也在堤岸。噢,竟然這麽巧合,真是太好了,算來我和他也剛好四十年沒見面了。遂由英瓊相約張廷鈞在同慶大道昔日我家對面的五層樓軍營舊址現已改裝成為食肆的「點都得」大酒樓見面。

2017年於堤岸 點都得大酒樓

我們先抵達,隨即看到張廷鈞騎著機動車到來。故友重逢,無限感慨,人生路上歷年的打滾拼搏,臉上也被侵蝕了無數的風霜,昔日瘦削的身形也略見發福了。

點過點心後,大家東拉西扯的閒話著。張廷鈞說他居住在墨爾本,已經退休了。回來越南純屬投資地產生意,買住宅單位出租。這樣看來,他是經常澳越兩邊跑,心緒兩頭掛啊 ! 至於音樂,他仍然堅持著。週末,也有組隊去演唱。

意外的重逢,短暫的相聚,想不到那竟然是我和張廷鈞共進最後的一餐。為了追逐金錢,人往往疏忽了自己的健康。如果張廷鈞滿足於現況,安穩生活於澳洲,相信也不至於客死他鄉(雖然堤岸是他的出生地,但回到越南也只能作為過客。)。一般來說,當心臟病突發時,如果有人在身邊,也許能夠爭取到挽救生命的寶貴黃金時間。

故友於精壯之年因心臟病突發撒手人寰,思之惋惜,無奈。世事無常,很多事情確也非人能預料得到。心臟病是潛伏性疾病,事前或有預警徵狀,但往往為人所疏忽。突發性心臟病例,很多都是因為生活和工作壓力的累積而起。當然血管的閉塞,也是主要的原因。高血糖,高膽固醇,高甘油三酯,俗稱三高,都是心臟病的根源。除此外,高血壓也是危險的訊號,腦充血往往引發中風和身體癱瘓。

人過甲子歲月,宜放緩步伐,回歸過平淡的生活。知足常樂,保持暢快的心情。勤加運動,保持活力,相信能延緩身體的衰老,平安愉快的過每一天。健康的身體,才是人最大的財富。往這方面投資,才是正確的方向。

往事如煙,總堪惆悵,哀念摯友,無限思憶。魂兮,魂兮,逝者安息。悼念摯友,今書以文字,訴說其生平,細述其過往,昔日之人生足跡,留作紀念,以慰摯友在天之靈,祈願早登極樂。


有緣相識少壯時,

四處闖蕩無懼之。

追求理想海外奔,

各為前程異地居。

 

機緣巧合再重逢,

已過甲子歲月人。

忽聞噩耗故人逝,

世事無常奈何之。


散文篇 之十七

脱稿於 聖荷西 10/02/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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